盆景,不知何时,仿佛成了富商们的把玩之物,深不见底的价格让人望而却步;抽象的造型又晦涩难懂,这不禁让人心生疑问:盆景,到底美在何处?
盆景之美,美在缩龙成寸,小中见大。郑孝胥有《花市》云:“秋后闲行不厌频,爱过花市逐闲人。买来小树连盆活,缩得孤峰入座新。”
后来,园林大家陈从周先生直接把后两句改成:“栽来小树连盆活,缩得群峰入座青”。准确地提炼出了盆景艺术的特点:“小”说的是可以量化的尺寸,即有限的空间;“大”则指向深远的意境和悠悠余韵。
从诗词到山水画,国人都讲究这个“大”,至于园林艺术,就更是如此。
我国古代园林多封闭,讲究以有限面积造无限空间。由此,花木重姿态,山石贵丘壑,少能胜多,小能胜大。
从盆景艺术上来说,一木、一盆、一架,便可跨越四季,将一墙之隔的“绿意”引入案头,置入心间。其魅力亦在于,于咫尺中见广袤山林,使人泛江海之思,起山林之想,颇为辽阔,最宜孤赏。
盆景虽小,却自成一体,自是一种完整和圆满,应了那句“一花一世界,一草一天国”。“当下即圆满”,一处盆景、一件小物,总能让东方人从中体验到一种满足和怡然。
唐章怀太子墓壁画中手捧盆景的唐代侍女
今人如此,古代爱好盆景的文人亦不在少数。前有王维将中国山水画的画理和技法引入盆景,后有苏东坡埋盆成痴。
王维制作黄瓷斗蕙兰附石盆景,把山石与幽兰配置在一起。单色釉瓷中的黄釉瓷明丽大气、高洁典雅,十分珍贵。而兰花淡雅飘逸,幽香四溢,被誉为“花中君子”,两者搭配,再合适不过。
王维对盆的色彩、质地、线条、造型、规格等都有严格的要求,种下幽兰,并在根土上配置与植物的生长盛衰无关的山石,满赋新意与诗情。呵护数年终见成果,兰蕙盆景的长势越来越好,此盆此景,仿佛从画中走出,成了一帧立体的画。
清金廷标作品 可见盆景已成必不可少的摆设
王维还曾在《山水论》中写道:“凡画山水,意在笔先”,作画如此,造盆景也一样。构图造型为先,效法自然美,又高于自然美,而创作中的“意”,指向的是盆景创作者的主观感受、理解和融化的意象。
人去赏物,易生出恣意的愉悦之情;以物观人,又能看出创作者的创意和各种心思。互动之趣,都在这小小的盆景中实现了。
盆景的美总是离不开观赏者和盆景匠人。盆景创作讲究神形兼备、露中有藏,其中最值得一说的,便是枯荣对比。
一段枯木,有的取之于久经风雨、遭雷击的百年老树,或脱皮露骨、或死枝枯梢。旁枝却生机盎然,花开叶茂,这是人们追求的一种古拙之趣。
千年老树也好,枯枝烂木也罢,在精心培植下,皆能生出鲜活之意。其细致程度,可见一斑。3年修一枝、10年磨一景的创作者,更是大有人在。
程颐曾说:“生意闯然, 具此全美。”所谓“ 闯” , 短则历经一年四季的生长、发芽、沉寂和恢复生机,长则经过一代甚至几代人的栽培和守护,直到枯杨生华, 寂静生长。颇有一番枯木逢春,劫后余生的意境。
于盆中之物,终成孤品,世上独一无二;于背后之人,待你发芽,我已生白发,寂寥中又生出一丝壮阔。虽耗尽大把时光,却能在一段尽头处想到过去又望见未来,真可谓是生命的延续罢。
老、枯、病,尚可视作生命的沧桑与傲然;那束缚至曲的盆景,又何以谈“美”?
盆景捆缚,讲究寸枝三弯。然而,对此法,不光今人颇有微词,古人也老早就提出质疑。龚自珍在《病梅馆记》中就曾提到,古人在梅桩的审美上“以曲为美,直则无姿;以欹为美,正则无景;以疏为美,密则无态”。
但盆景制作,总不能任其自由生长,人为与自然必定是各占一部分比例,即便有对盆景的修剪和塑形等种种人为干预,“宛自天开”也依旧是多数创作者遵循着的艺术原则。
古人看花赏木、创造盆景,深知盆景并非与人无关、任由把玩的他物,而是生命的一种苍劲和无穷。兴致来了,还要与盆景对话,敬其身处方寸之间的悠然和弯腰不折身的傲骨。
今人行事匆匆,难生闲情,更难静下心来去做一处盆景,待其生长。如若有心,不妨暂离身后的尘嚣,此行无需远方,只需在眼前盆中栽下一木,或能寻求一番静谧天地,生出意外之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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